世人瞩目中非合作论坛第五届部长级会议上月刚刚落下帷幕,中非之间经贸往来向更深层次全面发展。截至2011年,中国累计对非直接投资金额已达150多亿美元,项目遍及非洲50个国家。中非之间如此快速增长的投资和经贸额,引出了“中国龙在非洲”这一被具象化的的概念,甚至招来不少国际舆论的质疑和猜忌。
中国企业的投资项目遍布非洲,但更多的企业还在寻找新的机会,走向非洲。有幸得到工信部中国中小企业发展促进中心的协助,中国能源报记者与八位工作在非洲能源部门第一线的官员、工程师以及经济学家举行了一次座谈,了解非洲国家的能源结构,倾听他们对本国的能源愿景。座谈的内容特摘编如下,希望可以给中国能源企业的非洲之路带来有价值的信息。
第一部分电力与基础设施建设
中国能源报:在座各位都来自发展中国家,处在工业化的初期,面临的挑战应该也有共性。请问各位所在国家的电力建设有没有一个共同的,比较突出的问题?
萨马尔:我认为,埃及与非洲很多国家共同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都存在电力缺口,需要建更多的电站,发展电力工业。因为我们的人口在不断增长,生活水平在不断提高,人们开始使用更多的家电设备。我们需要不断扩大装机规模,来满足这些增长的电力需求。目前埃及日益扩大的供需缺口使得建设新电站的迫切性十分突出。我们也尝试了一些需求侧管理,以及降低输配电线损等措施,不过效果不甚理想。
亚当:和埃及一样,苏丹的电力缺口很大。苏丹国内的电力消费中,家用领域约占60%,商用次之。电力主要向城市供给,但随着很多人进入大城市生活,城镇电力需求的压力在快速增长,电力发展已经制约了城市化进程。
而农村大部分地区依然没有通电,无电人口大约占到全国人口的70%。在偏远地区全面建设电网的成本非常高,所以我们考虑发展分布式的新能源项目。我们国内为改善缺电的状况做出了很多努力,也希望得到国际社会的帮助。我们非常欢迎国际公司进驻苏丹,因为他们有经验,也有实现这些项目的能力。
查尔斯:据估计,我们的电力需求达到2000MW,但装机只有1100MW。同苏丹一样,缺电也制约了津巴布韦的城市化进程。很多偏远的乡村地区还没有通电,我们还没有能力将这些地区并入电网,目前津巴布韦还有约80%的地区,约1500万人口无法使用电力。
津巴布韦的电力结构中大约有57%是水电,43%为火电。为了应对电力短缺,我们针对不同客户采取限电措施,特别是在商业领域。总体来说,津巴布韦每天限电的时间超过12小时,有时甚至达到长达18小时。但对于医院、电信、安全、供水等部门保障供电。有些小学生,他们一停电就去睡觉,然后早晨赶在来电前去上学。
吴萨玛:目前乌干达大约有90%的人口没有用上电,仍然依靠生物能。而其余10%已经连接电网的人也面临电力短缺问题。3个月前,我们有一座大型水电站完工,电力供应能力有所提高。但是总的来看,社会的经济发展速度已经超过了电力装机速度,使得国家仍然可能面临长期缺电的局面。
奈杜:埃塞俄比亚的经济逐年增长,直接提高了电力需求。大多数城镇区域已经建设了电网,但是贫困地区需要电力,几乎所有的乡村地区都没有接入电网。
中国能源报:目前电价政策如何?有没有计划通过私有化和其它方式鼓励投资?
亚当:苏丹的电价分为农业、工业和家庭三种。为了支持贫困家庭使用电力,家庭用电采取了阶梯电价。
吴萨玛:目前,乌干达的电网仍由国有企业运营,并从私人电厂中购买电,并向用电户销售。按人民币计算,目前的工业电价每度大约为0。8元,居民电价1。2元。在这之前,因为政府的补贴,电价更加便宜。今年,政府停止了这种电费补贴,原因是使用电的人多数是较富裕的阶层,而没有使用电力的穷人却享受不到政府补贴,违背了政府应当补贴穷人的原则。提高的电价可以修建新的电站来给更多人供电。
查尔斯:津巴布韦现在已经实行了厂网分开,放开发电市场,鼓励各方资本进入,输配领域还没有放开,但是现在很多线路老化,很多都建于上世纪70、80年代,故障频发,也迫切需要解决资金问题,我们现在没有拆分输配环节,但是认可其它所有制的资本进入国家电网取得股权。
中国能源报:相对来说,水电是技术非常成熟,单位装机成本较低的可再生能源,能较快地提高供电能力,目前发展中国家水电比例远低于发达国家,但是这些国家修建水坝仍然招来了很多环境保护者的抗议。
吴萨玛:在2000年,乌干达曾有一个计划在尼罗河上建设一座大坝,但环保人士和世界大坝组织等国际组织给我们制造了很大压力。环保人士有他们自己的观点,但是现在我们要每天限电12个小时,居民生活、医院、学校都需要电力,如何平衡?我更希望小孩在电灯而不是煤油灯下学习、看书。居民生活使用柴火而不是电,难道不是带来更多的环境破坏?
我们需要电力来发展,来吸引投资者,我们要尽可能用所有途径生产电力。这种显著的电力短缺就是投资者的机会。乌干达有丰富的水力资源需要开发。目前有一座装机容量为700MW的水电站正在筹备中,很有可能交给一家中国公司来建设。
查尔斯:我们鼓励水电发展,津巴布韦有很多河流,但是水电资源开发不到5%,还有很大的潜力。特别是针对村庄的小水电项目,给村庄的农业生产和居民生活供电。没错,津巴布韦的确加入了京都议定书,我们想保护环境,但要不要开发水电其实是个常识问题。农村地区的小水电,不但可以发电,还可以用于灌溉,可以显著改善当地民众的生存环境。事实上,我们建坝,在国内很少有人反对,因为他们知道这个项目能显著促进当地农业发展,提高当地生存水平,要知道此前那些地方都没有通电!
奈杜:我们注重水电,因为水电建设成本较低,具有防洪、灌溉等多重效益,而且有利于促进渔业发展。我们目前已经建设了2000MW的水电,占我们总电力供给的42-43%,我们计划把这个比例提高到70%。为达到这个目标,我们要在境内很多地方建坝,最近我们正在谋划在尼罗河上建设一座6000MW的水电站。
中国能源报:非洲太阳能、生物质能资源丰富,有利用核电及可再生能源的想法吗?
萨马尔:埃及正在寻求使用更多的新能源,我们建设了太阳能电站,还计划建设核电站,以减少石油和天然气的依赖,同时也减少温室气体的排放。埃及最晚在7、8年后会有首座核电站投运。
查尔斯:我们首先在努力管理需求,减少用电,并鼓励高效用电。我们对耗能企业推行了节能电价,能效低的企业要付更高的电费,能效高的反之。我们正在筹划一项在全国更换节能灯泡的项目,计划明年底前完成,但依然缺乏资金。
津巴布韦日照时间很长,开发太阳能的潜力很大,但是我们还没有开始开发太阳能。我们希望能够运用这一资源,特别是在农村地区推广太阳能热利用。因为有很多家庭仍然使用木柴来生火做饭,造成了森林的退化。
现在要解决电力供需缺口,最缺乏的还是资金。虽然周边国家很友好,但是本身也有缺电问题,所以无法向我们出口电力。中国此前在基建、服务等领域给了津巴布韦很大帮助,目前双方也在就电力领域投资展开磋商。
亚当:在苏丹,我们有丰富的太阳能资源,这是我们主要关注的可再生能源。我们还关注生物质能,苏丹还是个农业国,生物质资源丰富,用途多样,可用于炊事、照明,农业废料也可以替代很多炭和木材,可以减少对森林的砍伐。第三,根据我们对风力分布的调查,在红海沿岸等一些地区,我们有潜力发展风力发电。同时,几乎苏丹所有地区都可以发展风力抽水,因为这对风速要求较低,大约3米/秒的风资源就已经适用风力抽水,这可以帮助到很多居住在干旱地区的穷人。
此外,苏丹的地热能源的潜力也很大。2003年苏丹就与中国合作设立了一个地热能源示范项目。还有一些潜力很大的地区,仍没有开发。水电方面,苏丹境内河流丰富,水电潜力巨大。苏丹有几个大型水电站,其中中方援建的麦洛维水电站1-8#机组在2009年全部实现投产发电。小水电的开发潜力在苏丹很多地区也非常之大。
对于可再生能源价格问题,把2012年的价格与10年前相比,我们可以看到有明显的下降,这是新技术和新发展带来的。我们可以采取一些措施,如通过实施监管、立法,鼓励企业投资、利用这些价格较高的能源。通过各种措施,我相信可再生能源的价格在未来还将持续下降。中国作为现在世界领先的可再生能源国家,就是一个成功例证。
发展新能源,我们希望吸引外国企业投资,一方面是因为外国企业有技术有能力建设这些新能源项目,另一方面提高我们国内公司的水平,需要更多国际合作的经验。
阿瑟法:埃塞俄比亚还没有发现石油,所以大约有80%的进口支出是用以购买石油的。为了替代这部分进口石油,我们正在利用一些制糖厂来生产乙醇,以1比9的比例用乙醇替代汽油,此举可以每年节省进口石油开支2000多万美元。
除此之外,我们还用生物质发电,包括制糖厂的厂用电,也有很大一部分来自生物质能。未来我们计划把乙醇的使用比例提高到25%,同时计划开发生物柴油。生物柴油不仅可以用于交通运输,还可以用于家庭的炉灶。
第二部分矿产、石油和安全风险
中国能源报:非洲富有的矿产资源是全人类的宝贵财富,而且近年在东非又发现了新的石油储备。你们又如何看待可能到来的石油矿产开发热潮?又如何看待中国公司的到来?
吴萨玛:几年前,乌干达发现了石油和天然气,对整个地区的能源产业有很大促进。政府希望通过油田的收入来建设电力系统,以解决电力短缺问题。
艾里克:去年,我们发现4百万吨可供商业开发的煤矿储藏,今年我们就安排当地社区的长者和政治家到中国参观火电厂,让他们了解煤炭开发会带来什么。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当地社区的一些人并不愿意开发自己的土地。英国的图洛石油公司不久前在肯尼亚也发现了石油,目前一些国际石油公司已经来肯尼亚寻求机会,也许中国公司也可以来肯尼亚竞争一些公开招标的区块。
中国能源报:我们发现一个现象,中国在非洲电力和基础设施建设方面投资很多,在油气领域却远远不如欧美国家。
艾里克:从目前来看,中国在肯尼亚的基建等领域投资很多,但是在油气领域很少涉足。从另一个角度看,在肯尼亚原油被发现之前,西方公司就来到肯尼亚,并着眼于长期的开发。但是中国公司只想在确定有油的地方投资。这说明,在非洲投资需要更大耐心,才会有发现。此外,语言障碍,对中国设备的信心不足,也是制约中国进入肯尼亚油气市场的原因。中国对于自己的油气设备应该做更多推广。
亚当:我和你有个不同的感受。苏丹石油开发的案例证明中国公司是愿意承担风险的。同许多非洲国家一样,苏丹长期被西方殖民。西方国家已经来到非洲大陆很多年,而中国是刚来到这个大陆,十几年前非洲并没有多少中国公司。我同意,国际大公司如道达尔、雪佛龙,有成熟的经验,先进的装备,但中国也一样,它们在苏丹的成功就证明了这点。中国公司缺的不是技术,也不是交流能力,苏丹就是证明。如果现在的趋势得以保持,十到十五年后,中国公司会出现在非洲很多地区。
萨伊杜:以尼日尔为例,法国等国家的石油公司50年前就来到这里,但是他们告诉我们,这一地区没有可开采的石油。但是中国的中石油公司来了之后,他们承担了风险,并成功开采出了石油。
在我们国家的能源结构中,有56%的生物能,11%的水能,2%的电力,0。5%的新能源,0。5%的煤炭。即使是2%的电能中,也有一大部分是从尼日利亚进口的。中国公司帮助我们开发石油,可以减少对生物能的需求,减轻生态环境压力,降低我国的沙漠化。
但是中国的设备上标识都是中文,当地人无法使用,如果像西方国家一样带有英文,当地人就可以参与建设,也有利于企业的本土化。中国还面对的一个问题是承接一些项目之后,之前的项目业主有一些遗留问题没有解决,矛盾就被转嫁到中国企业身上,更有甚者,有些机构甚至会为激化矛盾提供资金支持。
吴萨玛:中国还没有用苏丹的成功案例来做好推广,改变一些西方媒体建立起来的中国产品有质量问题的观念。中国要做的是,加大市场推广力度,用苏丹的例子来做证明,树立品牌。
中国能源报:但近几年发生的几起中国公司在非职员遭绑架的事件,引起了中国公司的普遍担心。在非洲开发矿产资源,应该注意什么?如何减少风险?
萨伊杜:在很多地区,矿产和石油开采都会面临风险。尼日尔也曾经存在政治或者安全风险。在中国公司刚开始进入尼日尔采矿业的时候,曾经发生过员工被劫持的事件,后来我们采取的一些安保方面的措施取得良好成效。现在就没有类似问题出现。
亚当:不安全因素通常存在于不发达地区,当地的居民会以为外国公司来是带走属于他们的东西。外国公司的确有担忧,但这种担忧可以由外国公司自己的行为消除。这需要发展当地社区,沙特就拿出石油收入的2%来帮助当地社区,建立学校、医院和其他公共设施,减少投资者和当地居民的收入差距。
查尔斯:出现安全风险的原因之一是一些生活在外国公司采矿区的村民也许并没有得到利益。我们鼓励外国公司和当地合作,比如可以和当地的长者合作,这样本地可以获得利益,也鼓励当地村庄从资源开发中获得利益。外国公司带来学校,医院和其他服务的时候,本地人就会真正看到外国公司带来的利益。而且和当地的伙伴合作,也可以帮助外国公司了解本地文化的各个方面,减少外国公司的文化隔阂。我还要指出的是,在非洲可以听到英语、法语和西班牙语,但是听不到中文。中国公司要学习非洲的语言,非洲也要学习中文,减少语言对交流的阻碍。
吴萨玛:乌干达近年获得了重大石油发现。很多国家和地区之前的历史证明,对石油资源的争夺带来了很多战争,尼日利亚就是例子。石油开发如果处理不好,就会是一个灾难。我认为,重要的是开发过程的透明度,要保证当地社区和群众从开发中获益,以及确保各种监督得以落实。此外,我们国家在军队和安保预算中投入颇多,尽可能地保障投资安全,希望这可以增强外国公司的信心。
目前乌干达主要有三家石油公司,英国图洛石油公司、法国道达尔、中国的中海油公司,还有一些主要来自英美等国的油服公司。他们正在致力于实现乌干达石油的商业生产。我们明白,外国公司会和外国工人一起到来,我们国家没有这样的人力资源,我们知道外国工人掌握先进的技术,但是我们还是期望让本地工人来做一些技术要求不高的工作。
阿瑟法:以前在内战时期,埃塞俄比亚一直缺少外国企业的投资。现在政权已经稳定,而且我们还出台了税收优惠政策,包括减免关税,提供良好的投资环境,对于外国企业,包括中国企业,是一个投资的好机会。(特别致谢中国非洲问题研究会常务副会长王成安;记者何英、刘一丁对本文亦有贡献)